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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亮】不归(完结)

#不归的(6)和最后的小尾巴(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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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香炉静静吐着白烟,一室静谧。

沈平睡在榻上,舒展着眉,像是正做着一个好梦。仆婢在身侧守着,时不时给他掖掖被角。这孩子睡觉不甚老实,没一会儿便将被子踢开,或是将榻上弄得一团乱。婢女低下头去偷笑,又不解为何一个毛孩子却得到丞相如此的重视,甚至能够睡在大汉丞相的床上。

诸葛亮在前府同府官们议事,这孩子便是早晨被捡进来的,不知为何在相府前守了大半夜。孩子个小,愣是没被人发现。待到张裔将他带进来的时候,一张脸被冻得煞白。问他别的也不说,只是哆哆嗦嗦要见丞相。

一众人听得好笑,见孩子又困又倦的模样,又不忍他强撑着瞌睡陪他们在前厅干坐。诸葛亮打发了人带沈平去休息,低头呷了口茶,借此来掩饰住眸中那丝情绪。

相府办事向来效率极高。一个时辰后府官们便各做各的事去,诸葛亮回到后府,沈平依旧睡得正香。一双手攥紧了放在枕边,却不知要攥紧的究竟是什么。

诸葛亮挥退了婢女,在床边坐了下来。

上回自己强忍着激荡的情绪同他告别,沈平虽年少但是聪明,早应该察觉到了不对。是以三番五次上门来想要说些什么,又或者想要为自己的冒失赔罪。可北伐被提上日程后自己忙得脚不离地,也就没有再见到他。

而沈平自己,从递出那枚铜钱开始,那一丝异样的感觉便像涟漪般越扩越大,在心中几乎便要掀起惊涛骇浪。他以为有什么事将不可逆转地发生,可诸葛亮只是短暂的失态,随即便状似无恙地将钱币放回他的手中,继续教他写了几个字。

沈平觉得自己宛如面对着一座山,那刹那天光乍破,他得以窥见尘封多年的秘密。可瞬间浮云遮蔽,又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被丞相隐藏了起来,可却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及真相的边缘。那日回去后他将那枚直百五铢反复地摩挲,铜币的边缘被他磨得光滑,一如时间之河曾细细打磨过它。

春天快到了。

听闻丞相不日将返回汉中,沈平的的确确慌了神。想要见一面的冲动强烈到不似自己,终于导致他三更半夜从家里摸出来,想要趁着诸葛亮清晨出府时说句话,哪怕是句保重也好。

……

少年人睡眠好,约莫又加上冻了一晚,沈平睡得很熟。诸葛亮怔了一会儿,并未叫醒他,只是想起在永安宫守着刘备入眠的日子。这些日子每每闲下来,往昔的记忆便蜂拥倒灌。他问过自己该如何,向来果断的心却一时间绷紧了,说不清个因缘所以。

那年永安宫烛火昏昏,刘备将额头同他的抵在一起,许诺自己当有一天归来。他哑了声音承诺到自己定将不忘,可为何该记得的人未曾记得,该归来的人也未曾真正归来?

当如何。

诸葛亮凝视着沈平,目光从鬓发一点点向下。宽额、浓眉、圆脸,对方没有一丝一毫像刘备,纵然那枚直百五铢此刻正被孩子挂在脖子上,色泽黯然,宛如一滴凝固的泪。他顺着那枚钱币的方孔望见往昔,望见说着如鱼得水的爱人,望着他们攻克益州,平定汉中的风发岁月。又顺着那个小小的归字望见往昔被湮灭在岁月中,只留下一个沈平。

世界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块铜钱,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他是沈平,不是别人。

诸葛亮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做下了决定。

哪怕刘备的转世不再是个孩子,哪怕他转世成同他的丞相一般年龄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痕迹可以让人将他和那个意气风发的陛下联系在一起,他也不再是那个他了。

一切都随着生死有了了结,一世落幕便再也不会开启。既然如此,各有各的路要走,又何必强行将前尘往事加在一个崭新的灵魂之上呢。
况且北伐呵。
诸葛亮的目光穿过面前的人,落在不知何处的冬日白雪上。雪已经渐渐有了融化之态,春天将要来了。
又是一年的春天,一年莺飞草长中孕育着新的希望。
他本趁着冬天返回成都,旬日便要回去汉中,不想有了这样一个插曲。但大业不可偏废,一切的眷恋深爱,都将随着这一场寒冬悄然离去。
"恕臣失约了。”
诸葛亮望着熟睡中的脸喃喃,有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没入微白的鬓发。做决定的路艰难而漫长,故人的脸伴随着昨日灯火在心头萦绕不去,一次次重复刻骨铭心的痛。而当真做下了决定的时候,却俱是释然。
……
沈平醒的时候诸葛亮正在案前翻拣着什么,他起身的动作惊扰到了对方,于是诸葛亮回过头来,冲他一笑。这一笑让他把什么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好像他的抱歉也好,好奇也好,统统都不必再说了。
"看你等了一夜太疲倦,就没叫醒你。"诸葛亮道,"你阿娘那边已经支了人去说一声,以后再不可擅自离家,惹家里人担心。"
沈平应了声,杵在那儿有些惶恐。诸葛亮指了指桌边放着的粥,示意他过去。粥还是温的,菜和肉都炖烂了煮在里面,含在嘴里化开满溢的香味。沈平捧着碗喝了半碗,像是从未被这样温和地对待过,又像是预知到了即将的离别,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落在碗里。
诸葛亮将手中书简垒在一起:“不日我便要回去汉中,这些书便赠给你,你现在虽还小,以后总是读得懂的。”
这便是离别了,话后面藏着的深意拐了好几个弯,一颗心被攥得紧紧的,生疼生疼。
沈平觉得委屈,又不知道究竟有何好委屈的:"我也去。"
算到今相处也不过三次,沈平脱口便觉得自己幼稚而好笑,却又从一地的荒谬里,拼凑出一些希望来。
哪怕是做书童也好,万一竟被答应了呢。
"玩笑话。"诸葛亮哑然失笑,"你还小,自己好生过日子。"
沈平怔怔地看诸葛亮将那些书简装好,想这样一个人终究还是要离开成都了,也不能再见了。鼻子一酸,泪滴滴答答流下来,花了一张脸。他着急用手去擦,又总是擦不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倒将自己弄得十分狼狈。
诸葛亮宽慰他道:"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
他哽着应了声,泪眼朦胧地看书童进来,将书简收拾了捧在手里。诸葛亮待他放下了碗,便招呼着书童领他回去。
"去吧。"

沈平咬紧了唇,知道纵使诸葛亮不言,从今往后自己也已经失了来相府的理由。
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对方眼底的克制,纵容来路不明的他屡次进府,在政治上会掀起如何风言风语,他尚不得而知。一次好觉,几卷书简,暗中的照拂,已经是诸葛亮可以做到的最大温柔。
毕竟两个人的时间也好人生也罢,早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细密重叠。沈平是初生的太阳,而诸葛亮自己已经感觉到迟暮和流逝。既然如此,再不打扰才是最好的结局。
那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诸葛亮凝视着对方,清醒着这一个事实的同时,却也因为对方的存在,更加坚定地想要把长安展现在对方的眼前。
——这亘古不灭的爱和希望。
相府的门就在前面,沈平一步步向前挪着。
他深知此为离别,他短短人生中经历的第一次刻骨铭心的离别。他也深知这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去,他会三番两次走到相府门前,他会怅然若失,他会因此哭泣伤心,可他更会渐渐忘记这个冬天,逐渐被别的人和事夺去兴趣。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孩子,因为他自己便是孩子。他了解孩子的一切心性,也就因此变得更加无力。
他忽然想要痛哭一场,可他没有。他只是转过头去,看见诸葛亮靠在门边的身影。那眼神蕴含着太多他读不懂的情绪,沈平忽然回转了身跑回去,趁着对方微屈了身子,趴在诸葛亮的肩头。
他将脸埋进那雪落般的鬓发里:"先生要好好保重。"
"我见到先生就觉得熟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想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一股脑自顾自的说着,"阿娘说先生很厉害,等先生打了胜仗回来,等我读完先生给的书,或许也就想起来了。"
而后他忍着满眼的泪水,同诸葛亮郑重地道别。他没去看诸葛亮的反应,也就没有发现对方眼底的不舍和湿意。
出门的时候沈平瞥见那株玉兰,风尚凛凛,它却不再是初见那副枯颓模样。他忽然想起阿娘说起玉兰别名望春,也不知它斜倚着墙,是否望见了春天。

(7)
建兴十二年八月。
入了夜,沈平趴在案边看书。烛火跳动在手边,将一室映成暖黄色,也映亮了初长成的少年模样。阿娘忽然在院落中唤他,他放下书简出去,望见夜色沉静如常,而在那暗蓝色的天幕上,一颗星自东北方流于西南,三坠而返。宛如飞蛾扑向火焰,带起烛火的赤光。
这异象引得左邻右舍都出来观看,而沈平只呆呆的望着,不知自己为何心中陡然剧痛,也不知为何就泪流满面。随岁月被遗落在回忆里的那位先生的面容,忽然在泪光中清晰起来。

“先生……”

他眼前闪过六年前的相府,那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诸葛亮。只是风闻着一场场战争的成败,一如他所想,渐渐习惯了紧闭的相府大门。

那株玉兰该是过了花期……他仰着头望向天,忽然觉得自己缩得小小的,一如孩子踮起脚望向木兰的模样。那颗星明亮闪烁地挂在那儿,像当时他转过头去,抬起头初见诸葛亮时的第一眼。

对方用明亮如水的眼眸同他对望,时间好似刹那间停止了。明明是初次见面,却犹似故人归。
他不自禁去摸索胸前的铜钱,背后那个小小的归字饱经风霜,不知何时被反复的摩挲磨损去了最后一角,已是再也看不清楚。

————————end——————————

PPPS:改了很多既定的脑洞,最后还是让故事停在这里。某种意义上说不归算是我的第一篇完结同人(啊如同同床异梦不算的话),也尝试了一些新的(原创人物?)元素。自己也比较拖延症,一万多字居然就拖了一个月,总之奇怪的错误和ooc还有小毛病肯定一大堆,非常谢谢各位的鼓励和喜欢。啊超级感动每次的小红心小蓝手,吐槽和评论欢迎疯狂朝我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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